重游云南园


白瞵

(一)

    若干年前,我到新加坡去,并在云南园生活了一段时间。那时候,我有一个愿望,就是写三篇文章,描述我在云南园的生活,题目也早就拟好了,就是:“走进云南园”、“生活在黄花树下”和“告别云南园”。后来“走进云南园”写成了,并发表在古晋一家报纸的副刊上,而“生活在黄花树下”和“告别云南园”却始终没有写成。因为我在云南园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,觉得那种“黄花树下的生活”,并没有甚么特别值得描述的地方。离开云南园之后,又觉得那顶方帽子并没有甚么了不起,再加上从那时起就踏上人生坎坷的旅途,更没有心情去写那“告别云南园”了。我也没有想到,在若干年後的今天,我曾在这种心情和感触下,写下这篇“重游云南园”。

(二)

    自从当年离开新加坡後,一直不曾旧地重游。云南园虽然没有甚么太令我留恋的地方,但那些同窗数年的朋友,却无法忘怀。两年前,我便兴起了到新加坡去和老同学相聚的愿望,但却一直没有成行,这一次渡假,我才实现了我的愿望。分别多年,一旦相见,那种心情,真非笔墨所能形容。

    见到了老同学,自然也想起了那段生活在黄花树下的日子,想起了云南园。无论如何,那是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,于是我决定再到云南园去一趟,看看多年後那些黄花树下的事物有甚么变化。

    要到云南园去的前几天,经过白沙埔和奎因街的时候,看不见那些熟悉的霸王车和绿色巴士,虽然已经听说过那些变化,但重覆斯地,心中仍有失落的感觉。

(三)

    那天早上,几个老同学都有公事,不能陪我,只把车站和巴士号码告诉我,便办公去了。我默默地登上一百七十四号巴士,付了五角钱的车费,便让它载我到云南园去,它所走的路线,使我感到陌生,直到它弯入乌吉知马路,我才有重温旧梦的感觉。那些郊区道路,多年来的变化并不大,我还能认得通往云南园的方向。

    巴士到×学院前,我便下了车。我除了在塑胶袋中装了一架照相机外,并没有带上其他的东西,走起路来也倒不觉得有甚么不变。当我正要步上×学院门前的石阶时,突然想到,何不先到行政楼去拜访那位曾经同房居住了一年的同学,再请他陪我重游云南园,并帮我拍几张相片。于是我又改变方向,向行政楼走去。我曾从常年报告书上看到,他是在那儿工作的。

    到了行政楼一打听,他不但换了部门,连姓也改了,我在另外一个部门找到了他。

    我找到他的时候,他正在和同事讨论某些问题,看见我到访,便马上向一位似乎是主任的请了五分钟假。

    五分钟是很短的,我跟着他走到他的小办公室去已经花了半分钟,坐下来没有谈几句,我就怕他“超假了”。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,我了解了他已经成家,薪水有一千多元,生活也过得很好。也由他的口中知道,他和那些老同学没有甚么来往。

    离开云南园多年了,除了那位同学和系里的几位老师之外,我没有认识的人,他不能陪我再看一看云南园的景物,就没有其他人能陪我了。步下楼梯的时候,我已经断定,我带着相机来是多余的了。

(四)

    在行政楼的梯口正中,安放着南大创办人陈六使先生的半身铜像,这是当年所没有的。我在云南园的时候,陈六使已经被吊销了公民权,不再是南大理事会的成员,我在那儿几年,一直没有见过他本人。

    陈六使当年捐献巨款,率领众人创办南大,为的是要为星马(包括婆罗洲)的华校高中毕业生提供深造的机会。但是,在他死後不到数年,南大就不再在大马各地设立考场招考学生,大马各地的华校毕业生要进入南大也就难若登天了。陈六使先生在九泉之下要是有知,知道大马学生难以进入南大,也一定会摇头叹息的。

    我在陈六使铜像前站了一会儿,便默默走出行政楼。

(五)

    重游云南园,自然不能不到系里去,拜访拜访过去的老师。然而,到了×学院二楼,布置完全改变了,老师们都关在一间间的小房子里。

    我在那儿,只遇到四位老师,其中两位还清楚地认得我这个不成材的学生,问我毕业後的情形,还勉励我几句;另外两位老师虽然我还清楚地认得他们,但他们看见我似乎只有“似曾相识”的样子,点一点头,再笑一笑便走进他们各自的小房子去了。

(六)

    离开了×学院,我便来到图书馆。我重游云南园的最大目的,便是到图书馆去找一些材料。

    图书馆除了前面停车场多了一座日晷仪之外,大致上没有甚么变化,但那些管理员所给我这个“老校友”的感觉,却比冷气房里的空气还要冷。

    离开了多年的图书馆,我已经不知道所要找的材料在那里。向管理员询问,他指示我到目录室去看那牌子。找到我所要的材料之后,向管理员询问影印的手续,他也只告诉我自己动手每张收费两角,只要拿钞票向他换成银角,投下吃角子机便行了。

    印了几张,发现效果不好,向管理员提出,他才告诉我另一架影印机效果较好,可是我放下去的银角却不能拿回来了,我只好再放些银角,重新投到那一架影印机的吃角子机里去,从头再印起。

    印好我所要的材料後,我头也不回去走出了图书馆,我怀疑那是我母校的图书馆。

(七)

    经过菁莪径,我突然想到学生楼去看看。在新餐厅附近,学生很多,没有一个是我所认识的,他们也不曾把陌生的眼光投向我。也许,他们无法分辨陌生人和同学,他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顶方帽子去了。

    走到学生楼,放眼一看,冷冷清清的,不见一个人影,只有钢琴室传来一些琴声。那些种在学生楼前的木麻黄树虽然已经长大高了不少,但我感觉到的只是已荒凉。四周是那么的寂静,那么的冷漠,我怀疑它就是当年的学生活动中心。

    曾听说运动场变了不少,它就在学生楼所在的山坡下,我便走到山坡下,放眼一望,那跑道已铺上沥青,体育中心也盖得相当堂皇,游泳池的水也清澈见底,只是没有看见半个人影,一片寂静。

    我向学生岗下的景物环顾了一眼,便默默地走下来。菁莪径和合作社前虽有不少来来往往和赶着下坡的人,但我却感觉到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在荒凉的原野中行走一般,母校所给我的感觉,竟然是那么地陌生,我已经不想再多逗留在云南园,匆匆登上巴士,下坡去了。我原以为会在云南园中呆上半天,重温旧梦,没想到结果却走的那么匆匆,没有半点留恋,那架相机也没有拍下半张相片。

(八)

    重游云南园,所带走的除了那些影印的材料之外,便是一肚子的牢骚和陌生感了。对于离开多年之后的云南园景物,也没有留下甚么深刻的印象,只觉得那些黄花树长得高和长得大了些。由于走得匆匆,甚至没有注意到当年威风凛凛的校誉是否存在。

    我似乎有些后悔有此一行。

稿于一九七六年九月